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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如果没有遇见你
“熬”是人生的必修课，两试不中的日子，我在她和父亲的离去里萎靡。躲进自己的屋里，四壁挤压得我快要发疯。打开了那道房门，我又无法面对母亲的以泪洗面。站在老人的角度，我能理解，说好陪伴她一辈子的父亲，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撒手不再理会她的悲伤。毕竟执手了三十多年，不管缺吃少喝的艰苦岁月，还是衣食无虑的小康日子，他们的相濡以沫给这个家带来太多的幸福和回忆。站在自己的角度，我能够想象得到，她看见我的无所事事和迷茫颓废哪能不焦虑？她也一定在担心着，怕我一旦想不开而做出了某种傻事儿。忧虑、伤心的双重折磨，正加速着老人的枯萎和老化。 我何尝不想振作，又何尝不想让她宽心？可是一年来的经历让我倍尝失败的滋味，我理想中的目标不是越来越近，而是遥不可及。小我小一岁的弟弟却显得比我坚强，他义无反顾接过父亲留下的花店，用自己稚嫩的肩膀撑住塌了半边的家，也在用无言的理解支持着我这个并不成器的哥哥。 我何尝不想帮他们一把，又何尝不想为这个家做出一些担当？可我真的没有一点思想准备，看着他们的忙碌操劳，像老虎吃天一样不知该从哪里下手。我试着走进厨房的给昏昏沉沉的母亲做过一碗西红柿炒鸡蛋，第一次操刀的手忙脚乱就切破了手指，只好泡了一碗她并不喜欢的方便面。多么的可悲，在生活面前，我失掉的不仅是最基本的生存本能。试着走进花店，从不“抛头露面”的我生疏地要帮弟弟找点花样打打包装，笨手笨脚的姿势引来一些顾客们的调侃让我面红耳赤，弟弟小声的劝我：“哥，你还是回家吧，这儿的活你帮不上，你不是干这种活的人。” 我何尝不在反思自己到底会些什么？从小到大一路尊享在骄傲里，生活对于我来说除了吃好喝好，便是无底线的索取。我的时间都用在了学习那些离生活很远的东西上，难道这不是一种悲哀嘛？虽然我懂得那个过程必然要经历，但为什么我就没有去想多学习一点支配生活的能力呢？ 痛定思痛，我不能再让母亲每天早起就开始担心，不能再让弟弟把我当生活的累赘。我要首先学会独立，作出出走的决定就不属于偶然的冲动。
亲爱的妈妈： 当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登上南下的列车。 做出这个决定，我想了很久，长到这般年龄还在让您操心，只能说声：“对不起！” 二十多年来，我从没有为您、为爸爸、为弟弟、为这个家分担过任何事情，这应该是我人生的重大缺撼。 当我们这个家庭遭遇重大变故的时候，我看到了您眼里的无助，也看到了弟弟精神上的压力。我不但没能伸出手去相助，反而因为自私而一蹶不振，给你们增加了更大的负担。我想，如果再这样下去，我怎么还配称得上一个男人？ 虽然您从来没有说过啥，但我明白您心里的苦闷，所以我决定暂时离开家，去外面的世界闯荡闯荡。我要走出去看看外面的天空到底有多大，体验一下独立面对风雨的滋味。您一定不要担心，我已经是一个大人，请相信我做出的这个决定。也请您相信我的决心和能力，您的儿子不闯出点名堂来就会无脸面对您。 我要去寻找自己想要的人生了，请您听我的好消息吧！
儿嘉铭叩拜
就在那个烦燥的下午，我打起简单的行囊，背上琴，留下这封信，面无表情地开始了未知的闯荡。 听人说过：“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我不能理解，当乱头苍蝇一样地浪荡在异地的街头，我对这句话有了切肤的体验。生计无着，我试着联系先到本地的两个同学，他们对我的到来表示惊愕，随后表达无能为力的歉意。能要求他们什么呢？他们也才刚刚迈进社会，连自己的生活都照顾不了，还能照顾到我嘛？我又试着联系过父亲的朋友，他们除了表示一下简单的关心，当即推说爱莫能助。时下的就业现状，闲人太多，大学毕业生一抓一大把，工作岗位只有那么几个，能站到独木桥上的竞争都是串了串的。 遭遇如此的碰壁不出我的意料，但心里仍很沮丧。 趴到公告栏上巡视了一气小招贴，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搜到现时要求合租的启示，循着位置找到这间B市潮湿的地下室，里面住着三个和我一样漂着梦想的哥们。不管好坏，总算能落下脚，从此我们四个人成了相依为命的伙伴。一起凑着住，伙着吃，每天一大早一起就出门去碰运气，到了晚上再满意脸疲惫地回来骂娘发牢骚。一晃就过了小半年，眼见着“兜底”里已空空如也，四个人难以为继，商量着实在不行就先到地铁或者街头卖艺，一个垂头丧气的哥们不经意发布了一条并不诱人的信息：“我回来的路上，听说西门有一家非著名的叫丘比特酒吧要招聘一名琴师，标价工次挺低，不过管吃管住，你们要是有谁不怕丢人，明天可以去比量比量。反正我主项不是拉琴的，你们哥几个看着办。” 这句话不滞一场及时雨，我猛地抬起头问：“在什么地方？明天几点？”他吃惊地看着我：“哥们，这工资你也去？你不怕让人笑话？”我晃了晃头说：“工资低点怕什么，有人给才能续命。有没有名也无所谓，只要能吃上饭就有机会。”我们已经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何必非死要面子活受罪呢？先前就因为抱着太多的幻想才混到今天的地步，现实已经重重地教训过了，该醒醒了。再说，个人的存在价值不能指着谁轻易送给你，而需要自己创造得来。面对这样一个机会，我的想法是：“只要能给我这个舞台，一切都将重头来过。” 测试的过程并不复杂，我的专业水准获得充分的认可。这是我毕业以来两次参加全国比赛和一次著名乐团选拔后的首度被认可，我甚至有一种重见天日的兴奋。虽然潜意识里酒吧这种地方不是扬名立腕的星光大道，但至少可以开始自我的救赎。 丘比特是西门这条街上最大的一家音乐酒吧，两层楼的欧式古典建筑，据传说是民国时期北洋办事处一位将军金屋藏娇的寓所。一楼大厅典雅厚重，欧式的内部装潢，硕大的半弧形吧台守住了中间的位置，酱紫色台面泛着深暖魅惑的光泽。台前置十张宽肥的米色沙发，供一些散客在此喝酒，搭讪。吧台内整面墙的酒柜，摆满了各色美酒。吧台前一个三百多平米的舞池，两侧围起各种形状且并不规则的酒桌，比较自然随意。舞池后面是乐队的演奏区，DJ台并不固定，结合场面的需要或前置或后移。平时到这儿娱乐的人不算少，原因是千米之外毗邻重要的几国使馆区，有不少外国友人会时常光顾。同时，该地处于商业区和风景区的交接地带，逛街消闲的人也很多。 我的演奏区域一般情况下都很固定，如果没有特殊要求我都是坐在乐台一边，很少前后移动，正好契合了我不愿意抛头露面的心思。而且在这样的热闹里我只想安安静静的拉琴，然后让自己在琴声里学着放下、低调和沉思。我的脚下摆着一张小酒桌，很少有客人光顾，主要是距离舞池比较远，想活动活动站起来不太方便，而且这里离乐队又比较近，噪音大。 每天下午我都会准时地出现在那个固定的位置，经历过这么多，除了这把琴，我已经一无所有。闲暇之余想的最多的就会同情一下那三个犹在拼命奔波的哥们，他们的不甘心就像我刚刚出道的状态。同样这三个哥们也很纳闷我居然肯忍受那样一个工资不高，工作时间又长，还没什么名气的酒吧。如果晚上一起喝点酒，他们都会劝上几句：“哥们，别委屈了自己，不行咱就换个地方，总有适合咱的，那点钱咱不嘻的挣。就信得过咱这水平，没名气，不给开个像点样的价钱，咱哥们还真不伺候，跌不起那份儿。” “独在异乡为异客”，这样的话是一种温暖，也不时地刺痛我的心，好几次也想和他们一样，重新换一个心里比较认可的地方，可性子里的倔强又强烈的逆反。“坚持－放弃，放弃－坚持”就这样来回地纠结。 和丘比特的磨合期，是孤独的。在我的琴声里，我把孤独拉得很长很长。没我的演奏时间，我就会闭住眼睛，把所有的热闹排斥在视线之外。在酒吧里工作的人很少有机会交流，大家都在忙着各自的事情，因为不熟，因为忙碌，都像是陌生人。更不能和顾客交流，天知道交流完他们会有什么样的怪异想法，所以沉默是最好的包裹。 与众多酒吧不一样的是，这里没有暴力，不设“陪酒”，拒绝“喝药”。老板是一个非常阳光的大男人，他崇尚纯文化，绝对不允许酒吧里充斥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他的理念是打造一个绿色环保、纯天然的酒吧文化品牌，他要让每一个进来的客人休闲之余得到真正的放松，即便经济利益很差也一定得干净下去。我欣赏他的这种态度，或许这也是我能够坚持留下来的潜在原因。 待一切熟悉下来，我依然保持着孤独的姿态，我的琴声里把孤独拉成渴望，拉成思念，拉成等待，很少有人能听得懂，因为在这里除了小型演唱会，音乐只是“附料或配料”。 在此期间，也曾有过其它酒吧私下里和我联系，允诺比这儿高出很多的待遇邀我去加盟，也有一些小的音乐团体给我放过话儿，只要肯来，薪筹翻倍。待我一一考证，那些地方并不适合我，所以毫不犹豫地作出在丘比特坚守的决定。
你，是在丘比特听懂我琴声的第一个人。 为你演奏那支曲子的那夜，我踩着“咯吱、咯吱”的雪声，独自走进西门边上的霄夜大排档，满怀兴致地点了两瓶啤酒和二十几个烤串，边喝着酒边回味着下午的暖人场景。一遍、两遍，从头至尾捋过好几遍，才在兴奋的间隙，冷静地告诉自己：“那不过是一场游戏一场梦。你的那句话虽然温暖，却不是承诺。“现在的人，有几个敢承诺，又有多少假承诺？何况你也没必要承诺。” “你是一个做什么的呢？学音乐的嘛？为什么偏偏要听《浪漫曲》？你一定有你的故事，你的两个伙伴儿看起来与你完全不同，难道她们……” 一连串的问号翻来滚去，酒也在不知不觉间喝光。 冒着小雪回到住处，只看见两个哥们在喝酒，我有些诧异：“怎么就你俩？” “哎！你不知道？小四儿回老家了，他漂不动了，要是再漂怕熬死人。” “你在外面喝酒了？跟我俩再来点？” 我摇摇头。“那可不行了，我得去睡了，不然明天没法开工。” 我这种习惯他们已然适应。“真服了你了，居然在那个破地方能混住，要是我早就跳了。听说有乐队也找过你，咋没去呢？” 我没理他们。能听到他俩在继续嘀咕：“哥们，再过几天看看吧，要是还找不到象点样的地方，看来咱俩得也收拾收拾回老家，总这样也不是个事儿。” 听着他们的话，我的心突然很乱。 “家？我是不是也该回家了。妈妈的白内障不知道好没好？我寄给弟弟的钱他收没收到？”一段时间以来，怕妈妈担心，不敢随便打电话。我甚至已经远离了所有的通讯产品，重新回到原始的封闭状态。谢绝一切外部的联络和打扰，我有一个咬着牙不能倒出来的私心话。当听说妈妈患上了白内障需要做手术，我毫不犹豫地寄走了几个月来的第一笔积蓄。三千元不算多，却是我努力的收获，我要让她放心，让她知道，我在外面挺好的。 “我是不是要离开这间酒吧呢？”你又不自然地浮上眼前。 “再等等吧！”我在等什么？是等酒吧给我加薪？等着在这里成名立腕？还是心里为了等你？ 前两个问号我直接作出否定，最后一个却想不到答案。 这一夜我辗转难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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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19-5-20 09:44: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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