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爱之初体验
怀你时,她的肚子像越吹越大的气球。 她本爱美,甚至近乎臭美,因为她对自己的容貌有着充分的自信。一般情况下,总要对于颈部以上做好着意的修饰,再匹配相对应的服饰,虽然并非时尚流行,却犹显个性得体。你的猝然光临彻底打乱了她的爱美节奏,从一个月、三个月到五个月、十个月,一张靓丽从容的脸经常被疲惫、雍懒所困扰,后期竟冒出星星点点的黄色褐斑,气得她和美容镜打起冷战。衣服也实在没法讲究,对付过宽松然后必须适应肥大,那形象简直惨不忍睹。 她本好吃,对各色美食都是来者不拒,但为了保持体形,经常咬牙切关打压舌尖的欲望,浅尝辄止。有了你,她彻底放开了禁忌,什么七荤八素,什么粗精细杂,只要沾营养的边,就绝对要甩开腮帮子,一个劲的狂吞猛咽,“吃货”用在她身上简直“小巫见大巫”,后果可想而知。 她的这些变化,让我在陪伴的日子,领悟了母爱的伟大。原来女人的骨子里天生就饱有付出、忍耐和牺牲的精神,为了你的健康,成长,她随时都在适应、折磨着自己。 吃饭时,因为你要证明存在,她呕吐不止,我没听她报怨过片言只语。 走路时,因为增加了你的重量,她步履蹒跚,我没看到她痛苦的表情。 起居时,因为怕影响你的休息,她小心奕奕,我没想到她细致的守护。 抚摸着隆起的肚腹,她的眼里溢满兴奋,她的脸上挂满幸福。所有在她身上发生的一切外在都已不重要,她对你的期待是那样的无与伦比。 “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她不止一次这样问我。 “女孩!”我回答得毫不犹豫。 “你们男人不是都喜欢男孩嘛?” “谁说的?我就是那个绝对的少数民族。”面对社会上的某种流行现象,她这样问及,与其说在拷问我,不如说是在安抚她自己。 男孩?女孩?当你不能决定未来生命性别的时候,非要强求这个和那个,算不算精神上的错位呢?至少应该是社会心理的缺陷症。 喜欢女孩,是因为我喜欢有一个像她一样漂亮的女儿,每天甜甜地叫我一声“爹”,那多有成就感。喜欢女孩,是因为我听说过“女儿是爹的上辈子情人”这句话,我不知道自己上辈子到底什么样,但一定要看看自己上辈子的“情人”。毕竟有一段无法割舍的缘分,而且可以自炫一下上辈子还有如此艳事,更想在这辈子好好照顾那个上辈子的“情人”。 爱不是突发奇想的感觉,而是蕴藏在身体里的长期累积的温暖。 “你猜猜看,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 “不用猜,一定是女儿,我敢打保票。” “要不是怎么办?”她怀疑我的判断。 “不是就把他送回去,再换一个回来。” 她张大了嘴巴…… 我知道她更想生一个女孩。“最不喜欢小蛋子,我们家已经有六个了(她五个哥一个姐,家里清一色全生的男孩),没一个听话的,淘起气来能把人气死。”这话她常挂嘴上。给孩子准备衣服,她偏捡女孩的,然后自嘲:“不管生啥都能穿。” 你在她肚子里翻身,伸懒腰,她就会赶忙召呼我:“快来,你摸摸,她在动。”我摸着你不安分的鼓动,心里激动地祷告:“女儿,一定别让爸爸失望。”有时还把脸贴上她的肚皮,试图接收你传递的信息,似乎从那时起我们就心有灵犀。
你出生前,我俩就几次讨论关于名字的问题。在假设了性别的前提下,创意过文字的N种组合,结果没有一个获得一致认同。 华夏的老祖宗留下深厚的渊源,名字乃成人的第一要务。响亮的如秦羸政、岳鹏举、赵子龙;勇武的如李广、张飞、花荣;智慧的如孔仲尼、诸葛亮、刘伯温;文雅的如李太白、杜子美、白居易;伟岸的如李世民、毛泽东、周恩来等等不一而足。所以显赫世家传家谱序字千年不乱,达官贵人求神拜仙取尊立腕以求荫子佑孙,连市井小民也要查查皇历,批批八字,算算卦象,力图取个好名求得转运,凡此种种都成了困扰我取名字的因素。 名字本来简单,只是一个人特有的代号,况且曾经村里的大丫、二蛋、胖三、小四等等皆没什么特别,到也叫过几十年活得悠闲自在,可见名字并不完全具有非凡神奇的穿透力,又何必费尽脑筋搜肠刮肚呢? 老人们必然十分在意,在他们的心底,名字不但不能随便叫,更得认真起,不大不小的给我俩出难题。纠结之时,骤然想到远在鞍山的爷爷,他可是师范学院中文系的教授,由他起名应最合适,相信全家最有学问的人起名没人会挑三拣四。 当腊月十二的傍晚,你喊着嘹亮的号子高调降生,全家人喜不自胜的迎接你的到来,欣喜忙乱得一塌糊涂,都暂时忽略了先前关注的“大”问题,直到你来到满月。 翘首以待是焦急,也是想象的幸福。 “你给你爷爷去信儿了吗?”你奶奶直眉瞪眼地看着我开始操心。 “要不你再打个电话?”你姥爷脾气温和很直接。 其实大可不必操那么多的心,几天来我一直琢磨,你的名字似乎必须出自我手,一则尽当爹的义务,另一则老人的思维恐怕很难起出啥时新的名字。 在你满月的酒桌上,我玩笑着宣布,你的名字叫“唐甜闫咸”, 一语顿时惊起千重浪,然后一片哗然。 “咋是这名,什么意思嘛。” “真不好听!四个字的,听着就像个日本人。” 早预料会这样的“炸锅”,我镇定地解释了四条理由:“一是名字里镶嵌两个人的姓,反映她是我们幸福的结果,而且体现两个姓氏的特色;二是现如今重名的孩子太多,两个字、三个字都太难起,用四个字可以最大限度避免重名;三是所有字都不生僻,容易认好记,念起来又不拗口……”不待我说完,大家的态度难得的一致--坚决否定。 既如此,那只能继续等待。 一周过去,你老太爷总算打来电话,除着重表达家族添丁进口的喜悦,还特意强调了你的名字叫“-冬-梅”。 屋里寂然,空气仿佛窒息,所有人的眼睛无一例外的盯上我。 “怎么起这样的名字?你爷爷咋说的?” “他说,腊月出生,正是寒梅盛开,应节气,还含着梅花傲雪的精神。” “意思不错,可也有点太过时了,都什么年代了,不能这样叫。” “算了,你明天去酿名斋给起个名吧!” 有这样的心里准备,所以一点也不感到奇怪。听你奶奶讲,当年我出生的时候让你太爷起名,也是憋了好长时间才起出来,最终被你奶奶无奈否定了,现在使用的名字还是由她一手包办。虽然你太爷研究古典诗词颇具建树,但在起名这件事上看,高等学问在简单的生活面前还是有些不适应。 当天晚上我搬出《现代汉语典》。“我就不信,起个名字会这么难?” 本来心烦意乱,漫无边际的浏览,再听你故意地放声大哭,是示威吗?还是急着正名? 一晃三天,你的名字仍然迷一样不知所云。我有一种挫败感,真想直奔“酿名斋”。 无精打采的枯坐办公桌前,偶然翻开读书笔记,一阕《贺新郎·别友》支起眼睑。 “挥手从兹去。更那堪凄然相向,苦情重诉。眼角眉梢都似恨,热泪欲零还住。知误会前番书语。过眼滔滔云共雾,算人间知己吾与汝。人有病,天知否。 今朝霜重东门路。照横塘半天残月,凄清如许。汽笛一声肠已断,从此天涯孤旅。凭割断愁丝恨缕。要似昆仑崩绝壁,又愉像台风扫寰宇。重比翼,和云翥。” 瞬间眼光一亮,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你的名字就嵌在这首词里啊。索性拿起笔,在一张白纸上连续写过好几遍,你跃然纸上。 把这种欣喜保持到晚上。当一家人团团围坐,我以释然的口气再一次向大家公布你名字的时候,谁也没有再提疑义和议论纷纷,全部举手通过。期许的目光中,我看见它走进了你的生命,和你完成了合体,你绽放的笑脸表示了认可和满意。 唐翥,这个属于你的名字,我有两种解释:一则翥者,越飞越高,向上的意识强烈,寄望你的将来前途无限。同时翥字是专意凤凰起飞,唯一的成语是“龙翔凤翥”;二则这个名字的谐音可以读成“搪住”,寓所有的难事坏事都可以不在话下,你可以不惧艰险难,一路向前,追逐你幸福快乐的梦想。
能来到这个世界的人都是幸运儿,但家世没法选择。 若从祖辈论起,你的家世很颠沛。 你的祖先是满族,但在你的出生证明里填的却是汉族,因为自老祖宗从抚顺的赫图阿拉城随老罕王(奴尔哈赤)发迹到统一中国,满族就逐渐被汉族所同化,似乎这个民族已经失去了真实的存在。不过仔细辩认,你会发现这恰恰反映满族老祖宗的聪明和智慧,在中华文明的大花园里,满族的风俗文化不啻为一朵芬芳的奇葩。不信你看,吃、穿、住、用、行的哪一方面不深深的烙下满族人的生活印记?涮羊肉、俏旗袍、小火炕、大花轿、高跟鞋、嘎喇蛤(一种儿童游戏)等等都与时俱进地渗透进人们的血液之中。应该说当一种民族习惯不为大多数人所理解和接受时,那这种习惯只有一天天逐渐萎缩直至消亡的命运。 东北多数人的祖籍均为山东等关内(指山海关以里)省份,是那些年闯关东的结果。但你不是,你的祖籍就属这片黑土地,老家在抚顺市的某村。我曾经专门地查找过家谱,你原来的姓应该是塔塔喇氏,满族正白旗,土生土长的原住民,唐姓是当年老罕王的赐姓。 家谱中似乎还涌现过几个算是风光一点的人物,但放在整个历史系列剧中基本属于跑龙套的,没有什么可炫耀的资产。何况与你也根本沾不上边,借不着什么光,岁月早已经把他们尘封进了历史。而且从你的太爷开始,咱家的这一枝便开始了游离分散式的颠沛状态。十八岁的他满腔抱负,怀着忧国忧民的心离开抚顺辗转到沈阳的东北大学求学,怀一腔热血积极参加反抗日本殖民统治的学运被通缉而流亡鞍山(难怪给你起四个字的名字会召至那么多人的强烈反对),并在那里落户扎根,以教书为业。至你的爷爷正赶上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激情燃烧年代,“老三届”是那个年代赋予他们特别的标签。十八岁的他一颗红心,两手准备,唱着改天换地的战歌义无反顾地踏上西去朝阳的列车,开辟支援老少边穷的新天地。在那里他传承了你太爷的优良传统,站上三尺讲台,把教书育人当成终生职业,直至把自己埋在朝阳市西边的那片山林,可以顺便让你了解一下他的平凡但不平常人履历:东街小学—中山小学—八里堡小学—西沟小学—老窝铺中学—西涝中学—中涝中学—西大营子中学—区文教局,不难看出,这一路他为农村的义务教育彻彻底底奉献了终身。 我也延续着他们不稳定的状态,十八岁前饱尝农村生活的各种苦累,内心深处有一种强烈逃脱的愿望,拚命的努力,虽然只考上一所省内的学校,总算也捞到了改变命运的稻草。然后按照正常的升学、分配、就业的三段模式(命运使然,赶上了大学生包分配体制的末班车),不但如愿地挤进城市圈儿,当起有模有样的市民,还一步登天地混入省城沈阳。从此我深信“穷不过三代,富不过三代”这句话还真的有点道理。当然这点儿“成功”只让我惊喜了一段时间,之后便感觉“独在异乡为异客”的孤单和冷寂,感觉情感落差的世态炎凉,明白了一个普通凡人在选择城市和农村的纠结中经营生活的艰难惶恐,这已是后话。 还有,没为你贴上满族标签的另一个原因是这个家庭从你爷爷便开始了满汉通婚,满汉各半的血统已经让你我悄悄溶化在大一统的群体里,何必非要强行标注那点原始基因呢?既然普通就普通得没有脾气,强求那点标注没有更多的实际意义。 通过以上描述,你应该已经了解了家世渊源,醍醐灌顶之余你是否因为家声缺少硕大的光环和轰轰烈烈而有点小失落呢?是否因为没有延续的荣耀和彪炳而羞于提及呢?又是否觉得无所谓而淡然一笑呢?其实我告诉你,家世就是一段历史,不管富贵荣辱,都已随岁月远去,但请记住那些过去承载着你的开始。开心也罢,郁闷也罢,家世的坐标系,已经随你从一个新起点出发,要画出属于你自己的曲线,实也罢,虚也罢,笔在你手上,路在你脚下。 抛开当下那些不切实际的攀比,你应该时刻清醒,你不是什么“官几代”、“富几代”,除了骨子里的自强、自立和自我奋斗之外,其它一穷二白。 别为渺小而负累,有一分热发一分光,照不亮大天总能照亮脚下。相信自己存在的价值,别为普通而苦恼,芸芸众生,冒尖的有几人?能把普通发酵成快乐,性价比就已经超越普通。别为平淡而烦燥,计较有时就是平淡日子里的刺,越烦燥扎得越痛,只要从容面对,幸福才在每一天凝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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