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

旖旎

　　雪是半夜时分降临的。这一天我早早入睡，睡得香香的，一觉到了大天亮。睁开眼睛，伸伸懒腰，旋即嗅到了汩汩新奇的味道，湿湿软软的，透着绵绵的温和。我披衣下床，趿拉着拖鞋推开窗子，就有冰凉的空气带着纷扬的雪花飞了进来。漫天的雪花没有规则的形状，亦没有飞翔的定势，就那样洋洋洒洒地满天飞舞着，柔软而无筋骨，却彰显着气势恢弘的美，整个天空都已是它们的世界，大地也不例外。

　　这一天我是注定要出门的。公路并不繁忙，车流少而稀。撒融雪剂的车缓慢行驶，又高又壮的橘色车体前一条尺来宽的泻货槽，豆粒大小的白球顺着那槽一路奔下，钢珠一般蹦向周遭，打到两旁经过的车体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让人产生大珠小珠落玉盘的错觉。路面全是搀杂了融雪剂的土色的雪，车轮碾压在上面像从沙中驶过，凝神细听，能听到车轮与土雪的对话。所有车辆都缓缓爬行，少数勇敢的人在这雪土交杂的路面上扭扭歪歪地骑行。单薄的自行车载着裹成粽子样的人儿，带着各种各样的色彩，在湿寒的白里成为一景。

　　雪越下越大，毫无停歇的样子，中午时分积雪已没到腿肚。少数单位、住宅和商铺门前雪已扫过，只有薄薄的积雪，大多数地方还被皑皑白雪覆盖着。我深一脚浅一脚，沿着前人留下的脚印歪歪斜斜地走，脚一下一下陷到雪坑里，再高抬腿一下一下拔出来，大有找不到平衡的感觉。这失恒感很奇妙，像酒多后腾云驾雾的感觉。

　　太阳依旧没有出来，奥林匹克公园却已现出勃勃生机。大片的开阔地带通透敞亮，眼前的一切一览无余。淡灰色的鸟巢和水立方静静伫立在白皑皑的雪地上，与此形成对比的是大块鲜亮的红色和黄色标牌，彰显宁静的蓝色路标，以及雪野上衣着鲜艳、举着相机拍照的人们。路旁成排的小松树原本被装饰上五颜六色的花饰，扮成圣诞树的模样，此时又披挂上了朵朵厚实的积雪，白绿相间、生机盎然，充满热烈鲜活的快感。一个身穿天蓝色防寒服的小伙子兴致勃发，一屁股仰坐在厚厚的雪地上，绽开一脸灿烂的笑容。洁静的白，白得耀眼；靓丽内敛的蓝，蓝得魅力。它们共同衬托着那灿烂的笑脸，白白的牙，红红的唇，亮亮的笑眯了的眼睛，以及整张洋溢着喜悦风采的面庞。阳光与鲜活之美蓦然而至！快定格吧，留住这魅力感人的镜头！

　　夜色降临时，天地已臣服在雪脚下。白色的屋顶、白色的树挂、白色的电线、披着白色雪花的人们，大凡出到室外，没有任何物什能逃脱雪地追踪。雪花降了十几个小时还不知疲惫，在白色的节能灯、橘色的白炽灯灯光中更起劲儿地翩翩起舞。迎着电线杆上的灯光望去，灯光不同以往之明亮，暗淡而朦胧。团团雪花围着灯光舞蹈，飞舞的雪花成了簇拥着灯火的飞蛾，命运不济的会撞上热热的灯泡，瞬间化为乌有。与此同时，更多的雪花正从天而降，蜂拥而至。街边的自行车放下钢铁的硬朗，任厚厚的雪花落在车座上，生出团团柔媚圆润的白蘑菇；脚蹬子、链条和车架亦接受了雪的亲昵，含羞带怯、半推半就雪的造访，使得停留不住的雪块儿零落而下；车铃用雪花把自己打扮成漂亮的花骨朵，俏立在车头。

　　我身边是一群等车的人。等了十几分钟车还没来，人们开始交替倒换双脚。有那闲不住的小伙儿用脚尖碾地，碾出一个又一个平坦的圆。我不知那圆里是否有他雪中的某种情愫。

　　路对面，几个人正奋力推着发动不起来的小轿车，霓虹灯闪烁的餐馆里陆续有三三两两的人走出，该是回家的时候了。

　　翌日清晨，仍有微小的雪粒在飘。让我没想到的是，在这场58年一遇的大雪后，多年未见的冰花重又回到我身旁。

　　当我攀上双层大巴的二楼，坐在汽车前风档玻璃前，童年的记忆一下就被眼前漂亮的冰花激活了。我从没见过这么美丽的冰花！

　　这是一帧巨幅冰刻画。肥厚的银色土壤，松松软软的，刚翻过不久的样子。一丛丛或纤细或粗壮的银茎从土壤中窜出，向上伸展开去，生长出蔟蔟丰腴的叶子，有的状似羽毛，有的状似凤凰的尾巴，集合起来的气势则酷似塘中的芦苇，张扬着美丽。矮矮细细同样是银色的小草静静扎根在土壤中，卧在丛生植物们的脚下。水晶般晶莹的底色给整个画面营造出水的质感，一条剑齿鱼正从草丛中探出身躯，几条细小的鱼儿慌忙钻进草堆。一只没有双腿却有个鸵鸟身子的怪兽盘踞在画面的右边缘，不知盘算着什么。活生生是一幅海底童话！换个视角感觉又截然不同了。将视线从画面远远拉开，就会看到风档玻璃上边缘倒挂下来的冰花，钟乳石般悬着，右边盘踞的怪兽变成了把守洞窟的岩石，从它与洞顶的缝隙钻进去，就进入水石相融神秘莫测的洞窟了。这是怎样的美丽呀！我又一次感受到了心“怦怦”的跳动，盛满了足足的惊奇和喜悦！

　　面对这久违的美丽，我回到了遥远的儿时。低矮的平房，红色的砖墙，冒着青烟的烟筒，房檐下那根根粗粗细细会滴水的冰挂，好多都透明着呢。我喜欢仰着头看它，太阳出来的时候，运气好了，会从它原本透明的身上看到红蓝绿的彩色。冻得太结实时它就不那么透明了，透明的表层里有些发白，像有些白色的纱絮呆在里面似的。蹦着高攫下一根，把它放在嘴里，凉凉的，香香的，嚼起来嘎嘣嘎嘣的，口感甚是惬意，是不花钱的上好冰棍呢。冰花则是童年的我超好的玩具兼创作舞台。它们大多结在窗玻璃上，自然而然幻变出无穷无尽的花样和纹路，有大海，有松鼠、有鱼儿，也有大捧大捧的鲜花，甚至还有各种各样的人，有光屁股小孩，也有瘪着腮帮的老头儿老太。没事的时候我常趴在窗边看它们，通常看着看着就忍不住了，痒痒地伸出手指开始作业，手指肚在凉凉的冰花空隙穿行，将银白的底色化为透明，意念中的图画就诞生了。

　　该下车了，我恋恋不舍眼前这幅美感十足的冰花，心“怦怦”跳得想要哆嗦。雪啊，这是你带给我的又一个惊喜么？

幽兰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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